湘潭大學法學院 黎詩琪

“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兩百多年前著名法學家霍姆斯所提出的這句法諺至今依然如雷貫耳，被廣大法律人奉為圭臬。法律作為典型的社會科學類學科，對于實踐應用的要求絕不低于醫學等學科，再完美的法律若只是出現在法學家們的論文和立法機關的法典上，而不能成為規范社會行為、促進社會發展的積極力量，則不能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法律。法乃治國安邦之良善術，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堅定不移推進全面依法治國，發揮法治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的保障作用，中辦、國辦印發的《關于加強新時代法學教育和法學理論研究的意見》也提出建立法治工作部門、法律服務機構等接收法學專業學生實習實訓工作制度，探索法學專業學生擔任實習法官、檢察官助理，積極拓寬法學專業學生到國際組織實習渠道。這些都對新時代法學生對于法律實務的鍛煉和培養提出了更高要求，對法學學科教育和法律實務相銜接提出了更新期望。在一個多月的實習當中，我通過參與提審、案件匯報、旁聽庭審、撰寫案例分析、合議筆錄、起草案件審理報告，參加全省、全市刑事審判工作會議等，進一步在司法實務中強化對所學專業知識的理解和運用，實習期間，我先后參與整卷、研讀及評析裁判文書、參與接待與訊問被告人以及旁聽庭審等訴訟活動。這些活動讓我對訴訟程序產生了直觀的認識，亦對實體法方面有了更細致的感悟。

從理論到實務，總有課堂函射不到的知識。在岳陽中院刑二庭實習的一個多月時間里，我充分地感受到理論與實務之間的差距。在學校，在課堂，我們往往在接受法學的觀點、法學的道理、法學的邏輯，我們更多地將法律以一門學問的定位進行分析研究，探求刑事訴訟的起源、刑法的前世今生、罪刑法定原則的內涵與外延，而在實習中，我更多地了解了具體法律如何適用的問題，這并不是所謂的法律工具主義，而是將看待法律的視角進行了一個轉換，從研究一個學術問題到適用一款法律條文的轉變，從定量分析到定性分析的轉變，這樣的轉變是在學校和課堂上很難實現的，因為法學課堂上沒有這樣翔實的、生動的案例，雖然我們在法學教育中不曾廢棄案例教學，甚至于開設了專門的案例分析課程，但課堂的案例往往是法學家們為了研究某一個法律問題而設想出來的情況，即樹立了一個“假想敵”，或許現實中不會有那么極端的情況出現，也或許現實中出現的情況比法學家們想象的更為極端。故此，在專業實習中接觸和了解大量的實際案例就顯得如此重要，這使得我們的法律學習不再是飄在云端，而是切切實實地教會我們的解決實際中存在的問題、出現的情況。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將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法學教育同樣如此，要將法律學習和法學研究與中國社會的發展有機地、緊密地結合起來，從理論到實際，堅持學習法律、研究法律、適用法律是為了服務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理念和觀點，在專業實習中學到課堂里學不到的知識，從而深化、細化對法學知識和認識和理解。例如，我們在課堂中總是愛說罪刑法定，什么是罪刑法定呢？緊接著我們會說“法無明文規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那么什么樣的規定才算是明文規定？未處罰法律明文規定為犯罪的行為算不算違反罪刑法定原則？等等問題只有在與實際案例的結合中才能得到回答，在中院實習的一個多月內，我了解了一些二審改判無罪的案件、一些二審發回重審的案件、一些二審直接改判的案件，在法官們的實務操作中其實早已蘊含著罪刑法定、疑罪從無的基本原則，而這些，是冰冷的文字所無法給予一個法學生的觸動和震撼。

從文字到文書，總是將嚴謹細致掛在心頭。在實習過程中，我充分了解了刑事訴訟中的各類法律文書及其作用。種類繁多的裁判文書是人民法院和法官履行職能、定分止爭的重要渠道，以嚴謹著稱的法律職業對各類法律文書有著近乎嚴苛的要求，一字一句都不能隨意，往往一字之差就導致所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例如主犯和從犯、截至和截止等等，尤其是在刑事審判領域，掌管著公民生殺予奪、自由錢財等重要權力，更是在文字表達和文書撰寫上來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裁判說理是司法文書的靈魂，其承擔著說明案件來龍去脈及定罪量刑理由的職責。案件事實及證據都是用以輔助裁判說理的“前提”，裁判說理好比是將碎片化的事實、證據與法律串聯起來的繩子，以此說明定罪量刑，是刑罰裁量的前提。要案件實體處理公正，裁判社會效果好，這是教育功能發揮的前提。案件既要依法審理，還要考慮普通群眾對裁判結果的接受程度，這樣才能既節約司法資源又能達到完美結案的司法效果。司法文書還承擔著體現司法威懾和法律教育權能的作用，通過判決書、裁定書的釋法說理，劃明法律底線，讓一些不懂法、不知法的人不再觸犯法律的底線，同時能起到教化、感悟、引導的作用。法律文書的釋法說理到不到位、準不準確、合不合理，直接決定了一個案件判決結果的法律效果、政治效果、社會效果是不是有機統一了起來。近年來，隨著裁判文書上網制度的推行和普遍，各級人民法院對于裁判文書的質量把關也越來越嚴格，上網就意味著要接受人民群眾的檢驗、要接受歷史的考察，這也倒逼了裁判文書的提質增效。在實習過程中，我也參與了多份裁判文書的校稿核對工作，在校對法官或者法官助理寫好的判決書、裁定書初稿時，我不僅能深入了解一個案件的來龍去脈，更能從“本院認為”部分學習到實務法官對于某一法律問題的觀點和看法，學習到闡釋法理和分析情節的方式方法。更令我觸動的是，即使是初稿，在校稿過程中也很難找到一兩處錯別字或者標點符號的問題，這足以體現岳陽市中院司法工作人員的嚴謹細致，更是作為法學生的我們學習的榜樣和標桿。

從國法到人情，總是牢記以人為本的理念。法治不是人治，但法治要體現“以人為本”的理念，要站穩人民立場，這不僅是習近平法治思想的重要內容，更是在社會主義國家發展和完善法治的題中之義。在實習過程中，最讓我感到觸動的案件是一個故意殺人案，但不同于一般的故意殺人案，這起故意殺人案的被告人和被害人是一對母子，兒子身患重病輾轉求醫問藥無果，在病痛的折磨下萌生了自殺的念頭，害怕年邁的老母親在自己去世后無人照顧，遂先將老母親殺死后自行服農藥自殺，但被人及時發現搶救了回來。被告人在法庭上當庭表示認罪認罰，接受法院任何判罰結果。根據《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規定：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根據法律規定，上述案例的被告人完全符合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而故意殺人罪的刑罰規定與其他罪行刑罰階梯式上升不同，尤其是從死刑開始，逐漸下調的，這也就意味著犯故意殺人罪的，如果沒有其他從輕或者減輕情節，是應當判處死刑或者無期徒刑的。雖然在寫這份實習報告的時候，這個案件還未下判，但根據人之常情的判斷，這個被告人不論是主觀惡性、再犯可能性還是社會危害性都罪不至死，雖然動機不影響犯罪的成立，但應作為量刑的情節加以考慮。誠然，實施了刑法所不容許的犯罪行為就應當受到懲罰，但是判處何種刑罰、判處刑罰的輕重都直接體現了審判機關的法律價值導向。刑事審判不能簡單地、機械地適用法律，而是要努力將天理、國法和人情三者統一起來，在判斷事實、審理案件的時候充分考慮判決的社會影響和價值取向。之所以審判工作很大程度上無法被AI所替代，就是因為審判工作實質上作為一種判斷活動，需要考慮人的情感、社會大眾的價值認同等多方面復雜且無法量化的因素，這是需要審判工作人員憑借自己的社會閱歷、情感認知以及當地的風土習俗來綜合判斷的?？v觀中國的法治歷史我們可以明顯感知中華民族的治理智慧——一味的懲罰反而會適得其反，情理與法理兼容并蓄，有利于法治社會的形成。

實習的一個多月稍縱即逝，我站在中國刑事司法巍峨大廈的大門前，甚至還沒來得及叩門而入，僅是從一旁的窗戶得以窺見其內部框架之宏偉、構造之縝密，就已經足以震撼心靈。特別感謝我的指導老師——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二庭喻蓓蓓法官，還有刑二庭的其他成員，我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深厚的專業素養、崇高的法治追求、堅定的使命責任和嚴謹的工作態度，這些都堅定了我繼續夯實法律知識基礎、努力成長為一名符合時代需求的職業法律人的信心和決心。